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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袭周文中音乐理念激发创作新实验,集九位音乐人共织当代融合音景。

周文中的名字在国内鲜有人知,却是首位被国际乐坛认可的现代华人作曲家,是在作曲、音乐理论与文化交流方面实践东方遇见西方、传统碰撞前卫的先行者,“东西融合”这汪“活水”的源头所在。 在周文中先生百年诞辰之际,来自北京的厂牌 bié Records 集结九位青年音乐人向大师致敬,完成了一张对多元文化抱持开放态度,同时满含对中国文化之本源思考的合辑——《活水:一场由周文中引发、关于东西方音乐交融与共同演进的持续讨论》。合辑中的音乐人们带来了各自关于“融合音乐”的当下性建构与阐释,再结合空间音频技术的三维声场呈现更丰富的声音细节,使这组作品充满值得探寻的思索角度与聆听趣味。

纵观周文中低调的作曲家生涯,其流传于世的作品并不算多,大多在现代主义的西方作曲体系下运用西洋乐器谱曲,却展现出对东方美学的自然流露和实践探索:勾连古诗词音韵写成管弦乐作品《山水》和《花落知多少》,模仿古琴音色写成九重奏《渔歌》,受中国书法抑扬顿挫之美的启发完成打击乐四重奏《谷应》;通过研习《易经》的哲思与西方当代音乐技巧,他又构建了可变调式理论(variable modes theory)的创作基础。中国传统文化的多样体裁——哲学、书法、绘画——其意境与精神在周文中洗练的抽象与转译之中,与西方音乐互动、达到了融会贯通的境界。身为“美中艺术交流中心”的创始人,周文中促成了小提琴演奏家艾萨克·斯特恩的中国之旅及曹禺话剧《雷雨》的美国高校巡演,在东西方文化交流间发挥穿针引线的作用。作为杰出的音乐教育家,周文中先生更是桃李满门,得意弟子包括蜚声全球的作曲家谭盾、盛宗亮、陈怡、周龙等人。

受黄梅戏启发而得的《Mist》、以潮州古桥康济桥为灵感的《康济桥》、对古琴予以大用的《足镜》和以“激浪派艺术”(Fluxus)为名的《Fluxus》,《活水》收录的九首作品,均有着浓郁的、浑然天成的融合色彩。音乐人们并非简单提取显著的东方音乐符号,而是对其进行深度的思考、突破和再造。上海声音艺术家 GOOOOOSE 选用中国传统打击乐器“锣”(Gong),以锣的延音采样为核心发展出一首《Long Gong》(既可翻译作“龙宫”,也可解读为发出长音的锣)——“通过现代的声音合成方法对单一的传统打击乐器的声音进行处理,再将处理的结果作为各种非打击乐器来演奏;从乐理上使用中国传统音乐的现代变体,得到有意思的声音段落或音乐织体,再把他们组织成一个比较现代的曲子”。 GOOOOOSE 不仅使用了五声音阶的每一个调式,也在玩味中国传统音乐强调的“单音”与西方和声体系中“复音”之间的相互转换关系。他从周文中先生的启发性理论出发,将抽象概念具象化,最终在融合“音阶”(scale)、“调式”(mode)、“具象音乐”(concrete music)的核心“采样”(sample)的同时,实验出拥有直觉性听感的成品。

周文中留给后世丰富的启示不仅展现在“东与西,古与今”融合的复杂性上,先后师从两位杰出的电子音乐先驱 Edgard Varèse、Otto Luening 的经历,为他的作品大大拓宽了声音的想象力与表现力,这样的审美偏好在这张合辑中亦有不同角度的凝练与传承。援引《山海经》第一卷《南山经》中的异兽与山神写成《南山其音》,实验电子音乐人 33EMYBW 在作品中编织起玄龟、九尾狐、狸力、赤鱬、长右及南山山神等的宏大意象背景,营造出异世界里众人围着火堆、手牵手翩翩起舞的“山海经图景”。33EMYBW 取材《山海经》对野兽神鬼声音的文字描述,填补相较于形象创作,声音想象方面的空白,她这样说道:“单曲选择了有明显声音特色的兽(如玄龟:其音如判木,佩之不聋;九尾狐:声如婴儿),最后还有山神出场,Ta 是大 Boss。但这首曲子不只是给神仙配音,我也不打算做一首怪力乱神的‘电子新民乐’,而是希望它能让人进入到出其不意的自然和谐之境。虫鸣兽吼包裹在山的呼吸之中,和听者一起形成一个整体,‘天人合一’。”

结合英语、浙江海宁土话和普通话,身兼另类金属乐队主唱的实验音乐人 otay:onii 在《吾名之唤》中展现了极具戏剧张力的怪诞女声,听者宛若置身一场重大求雨祈福仪式中。“这首歌歌词进入是英文,之后的都是浙江海宁的方言‘土话’与语气念叨的结合体,而结尾,我是从古琴的节奏智慧里做了一系列思考。一个古琴的曲谱,没有明确的节奏标记,在我看来这恰恰是东方的智慧——随机应变,在这里是节奏随环境变化而变化。于是我改变鼓点的方向和速度,其他声音也随之做出了很大的声场变化。”由周文中“玄中悟玄”的融合理念引领,otay:onii 顺利完成了对自己源头和土地的回望。曾以先锋歌剧《天使之骨》斩获 2017 年普利策音乐奖的旅美华人作曲家杜韵,也以一曲《别字》来致敬周文中及其导师 Edgard Varèse,植入宏大的交响乐声响、印度教音乐采样、印度唢呐(Shehnai)和无实词的吟唱,杜韵尝试揣摩着周文中部分作品中关于“持续变化”的探索与手法。

在空间音频技术加持下,音乐人们得以于三维声场这一更广阔的舞台上施展更多创意。《康济桥》的创作者之一、花伦乐队吉他手胡超表示,空间音频有如 2D 到 3D 的维度提升:“对听众来说沉浸感更强了,而且由于维度的提升,以往一些在立体声中可能被忽视的音乐细节也会更容易被听众听到。”GOOOOOSE 则认为普及空间音频技术可以最大程度还原现场演奏的声场,令虚与实的边界变得模糊:“声场和空间对我来说是音乐和声音作品最重要的部分,将这个技术和标准推广到普通消费者,对我来说具有革命性的意义。”

不论是东方与西方文化的融合、传统与现代主义的区分、自然有机与电子科技的角力,种种观点与角度的争辩将会带来截然不同的结果。而周文中先生为音乐与艺术打开了一扇大门,引领后来者思考艺术的本身和意义。历经周文中先生“再融合”创作观的洗礼,艺术家们在此分享了对这位一代音乐宗师的理解及参与这张合辑的感受:

孙大威:“在接到提案之前我并不知道周文中先生,听了两张专辑之后我觉得之前自己一些想不通的问题都有了方向,填补了一些我对文化断层期中国音乐的疑问:比如东方文化和⻄方现代音乐是怎么结合的,在精神上有了依靠的感觉,在音乐上也感到我的某些想法和前人有不谋而合的地方。”

杜韵:“文化的冲击、变迁和发展,来自于不同人与人之间的相遇,而地域、历史和文化的汇流都是水到渠成的。我当时有意识地针对周文中先生关于东方意识形态的解读,想扩大它的内涵:所谓东方,在地理和自我坐标的层面,在我们的感知意义上,到底在哪儿——这是我寻求突破的方向。”

丁茂(花伦):“其实很多时候我们自己在做创作时,经常会讨论感觉做出的东西’没有根’,就是感觉自己既摸不准中国当代文化的脉络,又和中国的古典和传统文化之间有断层。”

朱明康(花伦):“周文中的融合理念让我们意识到有些 ‘文化’ 并不是既有的,而是需要自己寻找,自己去重新发掘的。我们借此也想到自己的创作。”

33EMYBW:“周文中‘中⻄融合’的理念背后,是他对东⻄方音乐、文化深刻的理解和⻓期实践,以及处于当时的时代背景下,他对于身份问题的思辨。这些都对我十分有启发。尤其在此刻,在经历多年(摇滚乐、独立音乐转到电子音乐)创作之后,重新看待自己的身份并深入学习传统文化,这也许又是一次重启的机会。‘融合’代表带来变化,产生连续性,它本来就存在与中国古代的宇宙观之中,包括美学中的‘诗画乐三位一体’,而当我们拥有技术并经历全球化之后,‘融合’会带来新的问题和可能性,需要被反复提及和思考。”

GOOOOOSE:“对我来说最大的启发是周先生关于‘简单/复杂’,或‘东方/⻄方’这些看起来对立的概念的看法。就像周先生字里行间反映出来的一样,这些概念不应该是二分的,或二元对立的。它们本身就是互相影响、融合,并一同演进的。在我的作品里,我希望试着去呈现这种事物两面的互相渗透、流变。最近十几年最明显的社会/文化变化就是一些非常二元的观念占据上⻛,比如强调‘纯粹’‘正确’,但这种二元的视⻆并不能把社会甚至世界推向更好的地方,因此现在传播周先生的观念会具有非常深远和重要的意义,我想这些传播会起到好的由此及彼的效果。”

Knopha:“周文中先生鼓励我们去了解更多自身文化根源的美学与历史,从诗歌、画作的技法中获得灵感。融合,或者拼贴,其实同样是电子音乐的灵魂所在,我希望尝试融入‘留白’和传统戏剧中的停顿,重现电影中的氛围。无论音乐、文化还是创意,都需要更多的独立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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